《漠河舞厅》在抖音：重新想象父辈当众表演孤独

◎霍艳

比来打开短视频平台，总会刷到一首《漠河舞厅》，仅抖音的播放量就达数十亿，在各大音乐网站也位列榜首。

“晚星就像你的眼睛杀人又放火，你什么都没有说，野风惊扰我。”简略的旋律、歌词，劈面而来的画面感：极光、炊火、大雪、白发、1980的漠河舞厅……脑海浮现的画面因为短视频的传布变得更为具象。有人将《漠河舞厅》与《白日焰火》剪辑在一起，灰蒙蒙的舞厅，穿戴破旧皮茄克的廖凡叼着烟单独起舞，措施踉蹡却怡然自得。

对于这首歌，网上罕有不清的解读和评论，集中在东北和80年代的恋爱。

东北，这个已经的共和国宗子，跟着中国社会重大的布局转型和家当调剂，逐步掉队，成了一个许多人想要逃离的地方。当东北疾苦地履历着从中央到边沿的蜕变时，在艺术作品中却成为一个熟习又目生化的景观。先是90年代一系列夸张又布满嘲讽的喜剧作品，把东北变成了一个“土味”符号。近年则是《铁西区》《钢的琴》《白日焰火》和双雪涛、班宇的小说，兴起一股“东北文艺中兴”、“东北伤痕文学”潮水，描写的都是萧瑟的街道、关停的工厂、不得志的中年人和永远混沌的空气。对于群集在一二线城市感受日新月异改变的年轻人来说，一个地方的团体性倒退是不同日常平凡的经验。东北，恍如和这个时代各走各路，他人都在冒死向前，它却在没法后退。逐步地，遭受了各类困难的东北沦为可以被消费的符号，它是短视频里萧瑟的布景，是影视剧里夸张的神气，是小说里对父辈的回忆，是评论里“实际关切”和“底层关注”的对应物，是身处中央的人们开端进神的“边沿”。被符号化的东北是静态的，一出现就定格在那边，而几十年来东北静态的发展进程，何以从光辉一步步至此却鲜有人展现。

一样被符号化的还有生存在这里的人。跟着赵本山小品、二人转、《乡村恋爱》《刘老根》等一系列文艺作品的走红，让咱们对东北人有了俗气、滑稽、虚荣这类近乎刻板的熟悉。近年来一系列被冠以“东北伤痕文学”的作品，又让咱们眼前浮现了一群新的东北人形象，他们颓丧、边沿、空虚、压制、哑忍。但不变的是东北人顽强的性命力，在反讽中消解被时代甩掉的疾苦，他们总有坚持下往的来由和自得其乐的方式。

这些人从80年代徐徐走来，人们总是冒死眷念80年代，并付与它越来越多的光环。怀旧源于当下的不满，之前咱们的胡想是往前看，如今咱们的胡想是往回看。在相配长一段时候里，文艺作品对80年代的措置趋势单一，将其描画为一个激情彭湃的文艺年代，加上了梦幻的滤镜，使人们产生两比拟力的冲动。80年代看起来多彩、雀跃、追赶着当代化的措施前进，而属于咱们的当下是躺平、有趣，被数字计较碾压。

但80年代并非铁板一块。“东北文艺中兴”、“东北伤痕文学”即是咱们以父辈为中介，对他们的生存展开的一次从新想象，由此咱们眼前折射出了一个体样的八九十年代，然后发明使人眷念的不光是那时的空气，照旧那些心里坚定的人。从80年代的光辉被抛向90年代痛楚的命运转折，尽管让父辈看起来是一个掉败者，但他们在与大时代的悲情搏斗中，心里始终布满自豪肃肃。当然这类想象也不免有美化成份，咱们付与了父辈诸多夸姣的咱们所缺掉的品格，对于他们磨难的描写也越来越同质化，由此到达一种子虚的代际和解。

经由那些空气感和人物性情的营建，“东北”不再是一个“地方”概念，而变成一个时代概念，代表着一个特别时代下一群人以一种特别的体式格式生存。他们是边沿的、被危险的、寻求不到实情的。他们又是执着的、顽强的、布满诗意的。

东北、80年代、恋爱故事，是构成《漠河舞厅》的三个元素，而串联起他们的是文学。

创作者柳爽自述在漠河采风时碰到一位白叟，只聊了五分钟的时候，就勾勒出一个故事：一位叫张德全的白叟，其妃耦在1987年大兴安岭“五·六”特大丛林火多难事变中遇难身亡，此后30余年白叟未再婚，也无子女，他时常前往“漠河舞厅”单独舞蹈，以纪念生前爱舞蹈的妃耦。

社会事务、刑事案件成为“东北文艺中兴”、“东北伤痕文学”的题材宝库，既能凝固零乱的社会元素，也能将感情改变为“传奇”。以此为出发点，柳爽不竭举行文学加添，他以第一人称写了一封信，信中布满了都丽辞藻和文学想象。

晚星痴迷四下无人的夜宇，不愿诉说帮衬星球的启事，像极了你弯软的睫毛下澈亮的眼睛，生生在我这里放了一把大火，也没有启事，也没有启事。

康氏，梦里缭绕我的，时常是你在火光通天的建筑间奔跑，火苗蹿上了你的裙摆，在你的胸前晕开，你焦炙的奔跑，呼叫号召我的名字，我却不在你身旁。30年间，挥之不往剪之不竭。有时我真的抱有侥幸，宁教我自顾自地以为，你也许成功逃生往了东边的丛林，在那边搭建了溪流和青苔，化身为鹿，彻底地尽兴舞蹈。

以文学尺度论，这封信显得做作，“康氏”、“北平”等称号故作平易近国文人口吻，类似“你也许成功逃生往了东边的丛林，搭建了溪流和青苔，化身为鹿”的行文很有昔时轻春文学的影子，谷仓舞蹈的情节则是警惕于影戏《美国往事》。柳爽以繁复的意象展陈来说述一个社会事务，而在辞藻和抒怀背后，故事的实情无从考据。

《漠河舞厅》的有趣就在于它本是一个文学创作，细节源于创作者的虚拟，但又不竭依靠1987年的新闻提示：故事是真的，感情是真的，至于细节，请不要纠结于真假。它概况是一个实际主义的叙事，拥有着关切社会事务、底层人物的视角，但实则所有的感情都来历于叙事者，布满了他小我的想象。作者本人也坦陈：“我没有留白叟的接洽体式格式，并且我在《再会了晚星》里提到，名字也是假名，在简略扳话不到五分钟的内收留里，我只获知了时候，地址，人物，事务，在经本人赞同后，回京写文作词，文章是基于这不到五分钟扳话的事实布景，举行了很多自我加添和文学想象。也没有想到小众歌曲会晤临公共视野，更偶尔消费同理心。烦请各行各业友人，也别往登门寻觅，鸡犬不宁，令其翻出尘封记忆满足同伙们猎奇心。”

尽管云云，依然阻拦不住人们添加进本人的想象和再度回纳。这其中还融进了官方的布景，漠河市文旅局发布多条关于《漠河舞厅》的介绍视频，并约请同伙们有机碰到漠河旅游打卡，把凄美的恋爱故事项成对漠河形象的声张。各路媒体嗅觉活络，想要继续清查线索，炮制一篇社会报道或是非虚拟创作。舞厅老板立刻重开舞厅，当地人纷繁取出手机，在街上寻觅可能的“张德全”白叟，争先成为见证者。刷短视频的咱们一面被恋爱故事所感动，一面把本人带进其中，陪同今冬的初雪，人们纷繁走削发门在冷风中迈开舞步，对着镜头表演伶仃，像是一场举动艺术。

就如许，真实和虚拟如同东北的空气，混混沌沌，缭绕在一起。人们底子不关切真实，也有力跟随实情。他们必要的只是一个恋爱故事和独舞场景，毫无保存地沉浸其中，把本人想象为来自于80年代的白叟，拥有着一份忠贞的恋爱，把悲情化为传奇。

假如比力过，会发明独唱版的《漠河舞厅》并不出彩。而在LIVE现场版，当台下的观众怒目切齿地唱着“晚星就像你的眼睛杀人又放火”时，《漠河舞厅》不再是一小我的故事，而变成了一群人的狂欢。当小我的浪漫故事，满足了集体的恋爱梦想，傍边央的闹热比力边沿的落漠产生所谓“时代关切”和“浓烈乡愁”时，咱们就如许本人感动了本人。